《啸亭杂录》一书中有记载,乾隆皇帝的好弟弟和亲王弘昼,曾经在朝堂上,当着乾隆皇帝的面,殴打了果毅公讷亲。
(和恭王)性骄奢,尝以微故,殴果毅公讷亲于朝,上以孝圣宪皇后故,优容不问,举朝惮之。
——《啸亭杂录·卷六》
乾隆皇帝对弘昼的荒唐“优容不问”,是这个果毅公讷亲无足轻重吗?
当然不是了。
说到乾隆皇帝刚登基那会儿最受宠的大臣,非讷亲莫属。乾隆皇帝自己都说,自他登基以来,讷亲是“第一受恩者”。
是讷亲这个人的能力非常出众吗?
比起能力,讷亲的家世,更加出彩。
讷亲,钮祜禄氏,满洲镶黄旗人。
乾隆皇帝的生母孝圣皇后,也姓“钮祜禄”。有人要问了,讷亲是不是孝圣皇后的亲戚?
他俩只能算是远房亲戚。孝圣皇后的曾祖父额亦腾,与讷亲的曾祖父额亦都,是堂兄弟。但将钮祜禄这一姓氏发扬光大的,却是额亦都这一支。
额亦都的儿子、也是讷亲的祖父,就是康熙皇帝的岳父——遏必隆。
遏必隆的一个女儿,是康熙皇帝的孝昭皇后;另一个女儿,则是康熙皇帝的温僖贵妃。而遏必隆自己,也拥有皇族血脉,他的母亲,是努尔哈赤的第4女——穆库什。
(这里顺便插一句,遏必隆的父亲额亦都去世之后,他的母亲和硕公主穆库什,竟然改嫁给了继子——额亦都第8子图尔格。)
因为有这样显赫的家世,讷亲在雍正朝的时候,就已经进入军机处学习办理军务。雍正十一年(1732年)十一月二十七日,雍正有颁下题为“为名公讷亲在办理军机处学习行走事”的谕旨。
乾隆皇帝继位之后,为了压制那帮宗亲、老臣,便将讷亲抬出来,与他们分庭抗礼。可惜,最后还是让这帮老臣看了笑话。
雍正十三年(1735年)八月二十三日,雍正皇帝病逝。皇四子弘历继位,就是乾隆皇帝。
雍正有给乾隆留下遗言,让庄亲王胤禄、果亲王胤礼、大学士鄂尔泰、张廷玉,这4人辅政。
那时的乾隆,已经是25(虚)岁的成年人,正是血气方刚,想要大展抱负的年纪,自然不会乐意接受父亲给自己指定什么辅臣。
张廷玉他们4人当然也明白,乾隆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,便主动提出,不敢以“辅政”自居,而改称为“总理事务”。乾隆皇帝自然是答应了。
越日,廷玉同二王、大学士鄂尔泰奏称,臣等不敢当辅政之名,请照前例称总理事务。蒙恩俞允。
——《澄怀主人自订年谱·卷三》
乾隆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,一开始也是给足了这4位总理事务王大臣的面子,下令今后报上来的大小事件,都要先报到张廷玉他们4人那里,然后再报给他这个皇帝。
本日奉旨,凡宫门一切陈奏事件,先告知总理事务王大臣,再行进呈。
——《澄怀主人自订年谱·卷三》
但为了防止这4人大权独揽,雍正十三年(1735年)十月二十九日,原先负责办理军机事务的讷亲、海望、徐本,被乾隆调去协办总理事务。
其原办军机事务之讷亲、海望、徐本,著协办总理事务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五》
雍正十三年(1735年)十二月二十六日,乾隆皇帝又以加恩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外戚的名义,给予讷亲世袭一等公的爵位。
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奉旨,皇祖妣仁皇后外戚俱恩赐公爵,惟孝昭仁皇后外戚未曾加封。二等公讷亲,向蒙皇考嘉奖,以为少年大臣中可以望其有成者。今朕即位以来,讷亲行走勤慎,实心供职,着晋封一等公世袭,以示推锡恩荣之典,钦此。
——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·卷五》
胤禄等人也看出,乾隆皇帝是不会乐意让他们长期担任总理事务大臣的,便在乾隆元年(1736年)十月二十五日,向乾隆提出解任。乾隆即便心里很想马上答应,但表面上也要谦虚客气一番,所以,并没有同意胤禄等人的辞职申请。
王大臣正当竭力抒诚,仰佐朕躬,何可遽辞总理事务?若辞奏之心出于至诚,又不若公忠体国,和衷办事,凡朕政事有失,即为规谏,思虑未到,代为筹画,以克尽股肱心膂(lǚ)之任,较之辞解总理,不更善乎?著照常办理,不必再辞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二十九》
乾隆二年(1737年)十一月二十七日,庄亲王胤禄等人,再次奏请,解除他们总理事务的职务。这次,乾隆皇帝“勉强”答应了。但乾隆还是将大学士鄂尔泰、张廷玉、公讷亲、尚书海望等人继续留用。
辛巳。谕内阁,昨庄亲王等奏辞总理事务,情辞恳切,朕勉从所请。但目前两路军务尚未全竣,且朕日理万几,亦间有特召交出之事,仍须就近承办。皇考当日,原派有办理军机大臣,今仍著大学士鄂尔泰、张廷玉、公讷亲、尚书海望、侍郎纳延泰、班第办理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五十七》
十一月二十九日,大学士鄂尔泰、张廷玉也来请辞了。鄂尔泰请求辞去总理兵部事务的职责;张廷玉则请求辞去兼管吏部、户部事务的职责。
谕曰。大学士鄂尔泰,奏辞总理兵部事务;大学士张廷玉,奏辞兼管吏部、户部事务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五十七》
讷亲当时正担任着兵部尚书的职务,而且上任还不满1年。乾隆皇帝以年轻官员还不足以独当一面为由,仍旧让鄂尔泰、张廷玉分别兼管兵部和吏部,但却解除了张廷玉兼管户部的职责。
大学士鄂尔泰,仍著兼管兵部。大学士张廷玉,兼管两部,事务实多,难于兼顾,准其解退户部,仍兼管吏部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五十七》
乾隆三年(1738年)八月初九,乾隆皇帝以户部没有办事尚书为由,让讷亲暂为行使户部尚书的职责。
又谕,户部尚书海望,现今有服,高其倬尚未到京,部内无办事之尚书。将讷亲暂署户部尚书事务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七十四》
按理说,等到尚书人员到位了,讷亲就要退出户部,但乾隆三年(1738年)九月十四日,乾隆又以户部忙不过来为由,让讷亲继续协理户部事务。
又谕,户部事务繁多,讷亲仍著协办。伊既兼办两部之事,不必管理内务府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七十六》
乾隆三年(1738年)十二月初一,乾隆皇帝将讷亲由兵部尚书,调为吏部尚书。
调兵部尚书讷亲,为吏部尚书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八十二》
这样,讷亲就身兼吏部、户部这两个肥差。
乾隆四年(1739年)三月二十一日,讷亲虽然还不是大学士,但被乾隆调去“协办大学士事务”。
命吏部尚书、公讷亲,协办大学士事务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八十九》
乾隆四年(1739年)十一月二十四日,乾隆皇帝又让讷亲执掌銮仪卫。
以吏部尚书讷亲,掌銮仪卫事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一百五》
乾隆六年(1741年)十二月初四,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统勋上疏弹劾大学士张廷玉、尚书公讷亲。在刘统勋看来,讷亲还不到四十岁,既管理着吏部、户部这两个重要部门,又执掌銮仪卫,还参与协助朝廷内阁事务,又要办理皇帝另外交办的事情,简直是哪哪都有他。虽然讷亲不曾做过给人开后门的事,但他办起事来,只相信自己的判断,听不进别人的一点意见,大家都觉得,没法和他共事。
又讷亲以一人之身,兼理数处,且时蒙召对,向用方隆,无论所属人员,奔走恐后,即同官寮审,亦皆敛手。虽未必至于开贿赂之门,窃威福之柄,然正谓事涉于因公,迹涉于任怨,或反覆驳诘,或寓目不留,出一言而势在必行,定一稿而限逾积日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一百五十六》
或许和亲王弘昼当众殴打讷亲,就是看不惯讷亲这种独断专行的行事作风。而乾隆没有为此责罚弘昼,估计也是知道,这是宗亲大臣们借弘昼之手,在给讷亲一点颜色看看。
凭心而论,讷亲虽然为人傲慢,但却是个为官清廉的。讷亲虽然位高权重,但他家门前,从来都不是车水马龙。倒不是人家不愿登门,而是不敢,因为讷亲让人在大门边拴了只凶悍的大狗。
以清介持躬,人不敢干以私。其门前惟巨獒终日缚扉侧,初无车马之迹。
——《啸亭杂录·卷一》
而讷亲这种不受朝廷上下待见的境遇,反倒令乾隆对他非常放心。
乾隆十年(1745年)四月,大学士鄂尔泰去世。五月十七日,乾隆皇帝就晋封讷亲为大学士。五月二十一日,乾隆皇帝又下旨,在内阁行走班次上,讷亲要排在张廷玉之前,这等于是让讷亲顶了鄂尔泰的位置。
内阁奏请大学士公讷亲行走班次。得旨:讷亲著在张廷玉之前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二百四十一》
讷亲自知以他的资历和能力,不足以位列张廷玉之上,便立即上奏,请求位列在大学士的末位。但乾隆皇帝却说,内阁本来就以满洲大臣为首,不是以资历排序,而且,张廷玉本人对此也没有意见。不过,乾隆为了不引起老臣们的反感,还是下旨,虽然内阁行走班次,张廷玉排在讷亲后面,但吏部排序时,张廷玉就排在讷亲的前面。
大学士讷亲奏,蒙定行走班次,心实未安,请列各大学士之末。得旨:讷亲所奏亦是。但我朝定制,内阁系满大学士领班。张廷玉早已面奏,若以任用之先后为序,则当日鄂尔泰即不应在张廷玉之前矣。嗣后,内阁行走列名,讷亲在前。吏部行走列名,张廷玉在前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二百四十一》
乾隆让讷亲担任内阁领班大臣,也不算是在刻意打压张廷玉。清朝统治者虽然重用汉臣,但还是极力保证以满人为主导的大臣班底。雍正五年(1727年)九月二十二日,雍正皇帝就在给内阁的谕旨中规定了,内阁大学士行走班次排在首位的,一定要是满人,至于谁排第2,谁排第3,就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,不必分满人、汉人了,但都要事先请旨,才能最终确定下来。
乙亥。谕内阁,满洲居首之大学士在前行走外,其余大学士行走班次,应按其补授之日前后行走,不必分别满汉。张廷玉,著在孙柱前。嗣后补授大学士时,著将班次前后请旨具奏。
——《清实录·雍正朝实录·卷之六十一》
乾隆十年(1745年)五月二十六日,乾隆皇帝又授予讷亲保和殿大学士、继续兼任吏部尚书。
吏部奏请,大学士讷亲应兼何殿阁衔?得旨,讷亲著为保和殿大学士,兼吏部尚书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二百四十一》
乾隆十三年(1748年)四月二十二日,因为川陕总督张广泗历时一年都不能平定金川叛乱,乾隆皇帝便任命讷亲为经略,去大金川前线“总理军营一切事务”。
又谕,大学士公讷亲,经略大金川军营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十三》
乾隆皇帝派讷亲前去,也没什么坏心眼。他认为讷亲位高权重、又是自己身边的宠臣,“其威略足以慑服张广泗”,同时也可以体现他这个皇帝对这次战役的重视,从而鼓舞军队士气。
但可惜,讷亲办理赈灾、整治贪官还行,但对如何打仗,却是一窍不通。而乾隆皇帝又想当然地认为,讷亲的曾祖父、祖父,都是满洲大臣中领兵打仗的好手,那讷亲在娘胎里时,就应该自带军事基因才对。
到达前线军营的讷亲,还是与在京城的时候一样,什么都没有了解清楚,也没有与总督张广泗及营中军士讨论讨论,就只是一味地催促张广泗赶紧出兵,而仓促出战的结果,就是导致买国良、任举这2员大将阵亡。
战场上的惨败,将一向自以为是的讷亲,给打蒙了。讷亲脑子里顿时变成一团浆糊,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,便不敢再主持军务,事事都听张广泗的。更糟糕的是,讷亲无谋也就算了,还无勇,从不亲临战场督战,只会躲在营帐中。而张广泗掂量出讷亲的分量后,就只将讷亲当作了自己独断专行的挡箭牌。
查讷亲抵营时,各路官兵俱已调齐,正可进攻。而张广泗迟回不进,犹驻美诺。经讷亲再四勒催,始来军营。但讷亲不能细察形势,督催过激,以致布置疏虞,任举、买国良,相继阵亡。自此,一切军务俱不敢主持,仍听张广泗调度。而张广泗遂无论事之大小,动云面奉经略指示,其实皆出张广泗之意,而讷亲不知也。张广泗之居心委卸,举动乖张,讷亲未尝不知,臣亦尝与言及。总因讷亲以军旅之事,素未谙练,倚仗张广泗,希图成功,是以明知其非,曲为徇隐,此讷亲之咎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二十八》
这样的结果怪谁呢。怪讷亲贪生怕死?怪乾隆用人不当?
乾隆十三年(1748年)九月二十八日,对讷亲、张广泗失望透顶的乾隆皇帝,将自己的小舅子傅恒派去接替张广泗,担任川陕总督。而乾隆派傅恒前去的原因,只是因为傅恒是除了讷亲之外,第二得宠的人,如果傅恒打了胜仗,就可以挽回他在讷亲那里丢掉的面子。
自御极以来,第一受恩者,无过讷亲,其次莫如傅恒。今讷亲既旷日持久,有忝重寄,则所为奋身致力者,将惟傅恒是属。傅恒年方壮盛,且系勋旧世臣,义同休戚。际此戎马未息之时,惟是出入禁闼,不及援枹鼓勇,谅亦心所不安。况军旅之事,乃国家所不能无,满洲大臣,必历练有素,斯缓急足备任使。傅恒著暂管川陕总督印务,即前往军营,一切机宜,悉心调度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二十五》
第二天,即九月二十九日,乾隆皇帝派人将张广泗革职并押解进京,交给刑部治罪。讷亲也被革职,直接被派去军营效力。
讷亲,著革职,赴北路军营,自备鞍马,效力赎罪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二十五》
而朝中的王公大臣,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讷亲。乾隆十三年(1748年)十月初一,以庄亲王胤禄为首的满汉文武大臣,向乾隆皇帝上奏,对讷亲的处置,不能仅仅是革职发往军营这么简单,应交给刑部治罪,以儆效尤。但乾隆并没有搭理他们,还是按照之前的旨意处理讷亲。
虽蒙皇上如天好生,但令革职效力军营,实不足以蔽辜。请明正刑章,以为负恩误国者戒。得旨:这所奏知道了,仍遵前旨行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二十六》
被拘禁审问的讷亲,居然对侍卫富成说:
“番蛮之事,如此难办,后来切不可轻举妄动,这句话,我如何敢上纸笔入奏。”
“皇上只想我胆子大,我如何当得起。”
而当讷亲听说“云梯兵”(即后来的健锐营)入金川后,还说:
“这都是我罪。若我今年办得好,何致圣心烦躁,又令这些满洲出来,受此苦累。”
在讷亲的认知里,金川之役本就打不赢、也不该打,这是乾隆决策错误。
乾隆皇帝等于是被自己的宠臣,给打脸了。
为此,乾隆十三年(1748年)十二月二十二日,乾隆皇帝下旨,要当着军中将士的面,用遏必隆的佩刀,将讷亲正法。
讷亲若在成都审明待报,未免往返稽迟,著舒赫德将讷亲带往军前,会同经略大学士傅恒,一面讯明,一面即将伊祖遏必隆之刀于营门正法,令军前将弁士卒共见之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三十一》
乾隆十四年(1749年)正月十九日,因为此前乾隆皇帝已经下旨让在金川的大军班师,所以,讷亲也就没必要被带去军营当众正法了。乾隆命令侍卫鄂实,接到这道圣旨后,将讷亲就地正法就可以了。
今大兵既彻,不必前往军营,著于此旨所到之地,如系府县,仍即会同该地方官,将讷亲正法。倘无官员之处,鄂实即系钦差,竟行宣旨正法后,告知经略大学士忠勇公傅恒、尚书舒赫德可也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三十三》
乾隆十四年(1749年)正月二十九日,侍卫鄂实在班拦山一带,将讷亲就地正法。
侍卫鄂实奏,正月二十九日,行至班拦山,接奉谕旨,将讷亲正法讫。报闻。
——《清实录·乾隆朝实录·卷之三百三十四》